第十九章 双生记忆-《悲鸣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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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张网的决心被他转化成了困惑——网在半途突然自我缠绕,变成一团纠结的金属线团,无力地坠落。
还有一张网,陆见野尝试了更大胆的操作:他把那张网底层的执行命令,直接反转成了自我破坏。
那张网在空中突然转向,飞回发射它的武装人员,把那个人自己罩住。电弧触发,那个人在网中剧烈抽搐。
秦守正看着这一幕,脸上的表情从兴奋进化成了某种更深沉的、近乎敬畏的东西。
“情感编织……已经可以重写机械的情绪编码了。这推翻了基础理论。”
他不再只是旁观。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黑色的微型控制器,按下顶端的红色按钮。
地面开始震动。
不是地震,是某种巨大的机械结构从地下深处升起的声音。疗养院前方的空地,混凝土路面整齐地裂开一个直径十米的圆形缺口,一个金属升降平台缓缓升起。平台上是新的部队——不是人类士兵。
是清道夫。但和记忆坟场里的不同。
这些清道夫的机械化程度达到了恐怖的程度。身体的大部分已经替换成了合金骨架和晶体填充物,只有头颅还保留着人类的形态——或者说,曾经是人类头颅的形态。颅骨被切开,植入发光的晶体处理器,处理器表面有细密的金色纹路在脉动。眼睛是机械义眼,猩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像野兽的瞳孔。手臂是液压驱动的机械臂,末端不是手,是各种武器模块:旋转的合金锯片,喷口发红的火焰喷射器,带电的捕捉钳,还有情绪抑制器的晶体发射阵列。
他们有十二个。从升降平台上列队走下,步伐整齐划一,液压系统发出协调的嘶嘶声,像一群机械巨人的呼吸。
秦守正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,冷静得像在宣读实验记录:
“第三代清道夫。专门为捕获高威胁情感异常体设计。他们体内植入了零的细胞培养组织——为了抵抗你们的情感能力干涉。”
陆见野的测写能力扫过这些机械清道夫。他“看见”了——他们的情绪场是破碎的,被强行缝合的,像打碎后勉强粘合的瓷器。大部分人性情绪已经被剥离,只剩下机械的执行意志,还有深埋在处理器深处的、来自零的细胞的那种冰冷的、非人的共鸣频率。
那共鸣让他生理性反胃。就像尝到了自己的血,但血里混进了陌生人的DNA。
苏未央的反应更剧烈。她的晶体左半身突然爆发出不受控制的金色光芒,光芒像实质的液体从晶体表面渗出,在空中形成一圈波动的光晕。她的血肉右半身开始剧烈颤抖,右手死死抓住左胸——水晶与血肉的接合处,那里在发烫,在搏动,在和那些清道夫体内的零细胞产生强制共振。
“他们……身体里……有她……”苏未央的声音在颤抖,双重音色几乎撕裂。
陆见野明白了。秦守正在大规模克隆零的衍生组织。不是完整的克隆体,是提取零的细胞,培养成生物组织,植入这些改造士兵体内,让他们获得对抗情感能力的抗性。
这是亵渎。将一个人的本质,拆解成生物零件,组装成杀戮工具。
愤怒在陆见野的胸腔里爆炸。不是比喻,是物理的感觉——他感到胸腔里的金色液体在沸腾,在膨胀,在沿着血管网络疯狂奔涌。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银色,不是覆盖瞳孔,是整个眼球都变成了流动的水银,看不到眼白,看不到虹膜,只有纯粹的、发光的、像熔化的镜子一样的银。
他冲了出去。
不是奔跑,是某种更快的移动方式——情感编织能力作用于自身,他把自己的恐惧全部编织成了愤怒,把犹豫编织成了决绝,把自我保护的本能编织成了不顾一切的攻击欲望。他的速度突破了人类极限,在探照灯的光束里留下一串模糊的残影。
第一个清道夫举起电锯手臂,合金锯片开始高速旋转,发出刺耳的尖啸。陆见野没有躲闪,而是伸出手——不是格挡,是接触。他的手按在清道夫的金属胸膛上,掌心直接接触冰冷的合金护板。
情感编织,全功率输出。
他不是在微调情绪,是在强行覆盖。他把清道夫处理器底层的执行命令,直接覆盖成了自毁指令。
清道夫的动作僵住了。机械义眼的红光疯狂闪烁,处理器过载的警报声从它胸腔内部的扬声器传出,尖锐刺耳。然后,它举起电锯手臂——不是对陆见野,是对着自己的头颅。
锯片落下。合金切割合金,火花四溅,像一场微型的金属烟火。晶体处理器被切成两半,内部的光芒熄灭,金色的培养液从切口喷出,像生物的血。清道夫倒下,液压油从关节处泄漏,在地上汇聚成黑色的水洼。
第二个清道夫冲过来,火焰喷射器的喷口已经烧得通红。苏未央出现在它侧面。她的晶体左手伸出,手指——那些锋利的晶体棱柱——刺入清道夫肩关节的缝隙。
情感镜像,反转输出。
她共鸣了火焰喷射器的“燃烧”意图,然后反转成了“窒息”。不是物理的窒息,是情绪编码的窒息——火焰喷射器的点火系统突然失效,燃料泵停止工作,喷口只喷出一缕黑色的浓烟,像垂死的叹息。
陆见野和蘇未央背靠背站立。他们的绑定连接此刻全功率运转,像一条宽阔的意识高速公路,两人的思维、情感、能力在其中双向奔流,毫无延迟。
陆见野编织情绪,苏未央镜像反转。
陆见野吸收周围武装人员的恐惧,转化为能量,通过连接传递给苏未央,维持她血肉部分的细胞活性。
苏未央共鸣清道夫体内的零细胞组织,产生干扰频率,让他们的动作变得迟缓、不协调。
他们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双人舞,一场死亡的探戈,每一步都默契,每一次攻击都互补。十二个清道夫,在四分三十七秒内全部倒下——不是被物理摧毁,是被情感能力从内部瓦解。处理器过载,情绪编码崩溃,机械身体失去控制,倒在地上像一堆昂贵的废铁。
最后一个清道夫倒下时,陆见野单膝跪地,剧烈喘息。过度使用能力让他头晕目眩,视野边缘出现黑色的闪烁斑点。体内的金色液体活跃到了危险的程度,他能感觉到它们沿着血管蔓延,所到之处正常的组织在被改造,神经突触在被重塑。他的左半边脸已经完全被银色覆盖,皮肤下能看到金色的脉络在发光。
苏未央站在他身边,晶体左半身的金光黯淡了许多,像电力不足的灯管。血肉右半身更加苍白,几乎透明,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在微弱地搏动,但搏动的节奏越来越慢。她的右腿膝盖以下已经完全变成了水晶,走动时发出晶体摩擦的咔咔声。
他们赢了,但代价是透支。
秦守正站在远处,看着这一切。他没有愤怒,没有惊讶,只有那种深沉的、近乎痴迷的专注。他像在观看一场完美的实验演示,而实验体是他的最高杰作。
他鼓掌。
掌声在寂静的废墟里清脆地响起,一下,两下,三下。
“精彩,”他说,“太精彩了。双生共鸣的实战表现,超越了所有理论模拟。你们果然是完美的作品。”
他向前走,皮鞋踩过清道夫的残骸,液压油在他的鞋底发出黏腻的挤压声。他走到陆见野和苏未央面前,距离近到陆见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消毒水、旧纸张和某种冷冽香水的气味。
“但演示时间结束了,”秦守正轻声说,像在对生病的孩子说话,“你们消耗太大了。苏未央的血肉部分能量即将耗尽,陆见野的神格基底活化程度已经突破53%——再继续下去,你们要么完全晶化,要么完全活化,要么……在过度融合中变成无法控制的怪物。”
他伸出手,这次不是要触摸,是展示——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型注射器,针筒里是淡金色的、微微发光的粘稠液体。
“高纯度情绪能量浓缩剂。给苏未央注射,可以暂时稳定她的血肉部分十二小时。给陆见野注射,可以暂时抑制神格活化八小时。条件是……现在跟我回去。”
陆见野抬起头。汗水从额头滑下,流进眼睛,刺痛。他能感觉到苏未央的虚弱——她的意识在变得模糊,血肉部分的细胞在发出哀鸣,对能量的需求像溺水者对空气的渴求。
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危险——体内的金色液体已经活跃到临界点,再进一步,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。可能就彻底变成秦守正想要的那个“神”了。
秦守正蹲下来,与陆见野平视。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部写满密码的书:有关怀的篇章,有威胁的段落,有那种扭曲的父爱的句子,还有一种深藏的、几乎可以称之为恳求的标点。
“儿子,听爸爸一次。就这一次。跟我回去,补充能量,稳定状态,然后……”他停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我可以考虑带你们去见零。”
陆见野盯着他的眼睛:“你在说谎。”
“也许,”秦守正承认,语气平静,“也许我是说谎。但你们现在还有其他选择吗?”
他说的是事实。苏未央的身体开始摇晃,晶体左半身的金光在急速黯淡,血肉右半身开始出现细小的结晶斑点——能量枯竭,晶化过程重新启动。陆见野自己的视野在模糊,银色从脸部向脖颈蔓延,像水银中毒的痕迹在皮肤下扩散。
他们撑不住了。
就在陆见野几乎要屈服的瞬间,绑定连接里,苏未央的意识传来一个强烈的脉冲——不是语言,是一个图像,一个坐标,一段被加密的记忆碎片。
是零留给他们的、关于真正地下实验室入口的信息。
不在疗养院,不在净化局,不在琉璃塔。
在墟城最古老的建筑之下:初代情绪教堂遗址。
那个坐标在陆见野脑海里亮起,像黑暗中的灯塔突然点亮。
他看向苏未央。她的金色眼睛——晶体的左眼和血肉的右眼——也在看着他。眼神里是同样的决意:不去实验室。去教堂。去找零。
即使可能死在路上。
陆见野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吸进肺里像吸进了碎玻璃。他抓住苏未央的手——她水晶的左手和他血肉的右手交握——把她拉起来。两人互相支撑,摇摇晃晃地站稳,像两株在暴风雨中互相缠绕才能不折断的树。
秦守正看出了他们的决定。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完全冷了下来,那种精心维持的温柔假面彻底碎裂,露出下面冰冷的、绝对的控制欲。
“那就别怪我了。”
他站起来,后退,抬起右手,准备下达最终命令。
但陆见野和蘇未央已经动了。
不是向前冲锋,是向侧面——疗养院残破的围墙方向。陆见野的情感编织能力作用于周围所有的武装人员,不是攻击,是制造大规模的认知混乱:他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部编织到了相反方向,把他们的警戒心转化成了困惑,把他们的执行力稀释成了犹豫。
这只需要三秒。
但三秒够了。
陆见野和苏未央翻过围墙,落在另一侧的黑暗小巷里。落地时苏未央踉跄了一下,水晶左腿撞在墙上,发出清脆的撞击声,几片细小的晶体碎片剥落。陆见野扶住她,两人互相支撑,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,脚步在积水的巷子里溅起肮脏的水花。
身后传来秦守正冷静的命令声,透过扩音器传来:“追。他们跑不远。封锁所有通往老城区的路口。”
探照灯的光束扫过小巷上方,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,像收紧的绞索。
但他们已经消失在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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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代情绪教堂矗立在墟城最古老的区域,那里现在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,是流浪汉和瘾君子的栖息地,是连净化局的巡逻队都懒得踏足的法外之地。建筑本身是一百五十年前情绪教派鼎盛时期建造的,那时人们相信情感是神圣的恩赐,应该被崇拜、被珍视,而不是被提取、被标价、被交易。教堂的尖塔早已在三十年前的一次“情感净化运动”中被推倒,彩绘玻璃被狂热分子砸碎,石墙上爬满了黑色的寄生藤蔓和潮湿的霉斑,像老人皮肤上的坏死组织。
陆见野和苏未央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达这里。
他们花了三个半小时穿越半个城市,躲避追捕,利用陆见野的情感编织能力干扰追踪者的判断,利用苏未央的情感镜像能力伪造他们的情绪痕迹,误导情绪猎犬。代价是惨重的——苏未央的血肉部分已经出现大面积的结晶化,右腿膝盖以下完全变成了水晶,走动时发出晶体摩擦的咔咔声,像拖着一条冰雕的假肢。陆见野的银色蔓延到了脖颈和左肩,左半张脸完全被水银般的色泽覆盖,看起来像戴了半张融化的金属面具,左眼完全变成了银色的镜子,反射着周围的一切,但没有焦点。
但他们到了。
教堂的大门早已腐朽,一半倒塌在门廊里,像巨人的尸骨,另一半斜挂着,靠一根锈蚀的铁链勉强连接,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,像垂死者最后的呼吸。他们走进去。
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。长椅东倒西歪,有些被拆走当柴火烧,只剩下焦黑的底座。圣坛上曾经的情绪之神雕像只剩下大理石的基座,神像本身不知被谁偷走卖给了黑市收藏家。彩色玻璃的碎片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,踩上去发出细碎的、像无数细小牙齿在摩擦的声响,又像压抑的集体啜泣。
但陆见野能感觉到——不是通过视觉,是通过绑定连接,通过体内零的细胞的共鸣,通过苏未央晶体部分与地下某物的共振——地下深处有东西。
巨大的,沉睡的,古老而悲伤的东西。
他们在圣坛后面找到了暗门。门是厚重的铅合金,表面锈蚀严重,布满了岁月和潮湿的疤痕,但锁是新的——生物识别锁。陆见野把右手按上去,扫描仪亮起红光,读取他的DNA序列。苏未央也把手按上去——她水晶的左手。
锁开了。不是电子提示音,是沉重的机械齿轮转动的沉闷声响,像某个沉睡百年的巨兽在梦境中翻身,骨骼与关节发出悠长的呻吟。
门向下打开,露出向下的螺旋阶梯,深不见底,黑暗从下方涌出,带着陈年的灰尘和某种淡淡的、像旧书和干花混合的气味。
他们走下去。
阶梯很长,螺旋向下,墙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,没有安装照明,但苏未央晶体部分发出的黯淡金光足以照亮脚下三级台阶的范围。走了大约十五分钟,估计深入地下八十米,阶梯尽头是一扇更大的门。
这扇门没有锁。只是厚重的、没有任何装饰的铅灰色金属门,表面光滑如镜,映出他们扭曲变形的倒影。陆见野推开门。
门后是第一层空间。
零的培育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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